拉斯特眼皮都不敢眨动一下，看着自己面前这位高大的男子收回他的手掌，那鸟嘴面具下隐藏着的不知是怎样的一副面容。
如今的他宛如死神一般高高站立着，居高临下地盯着拉斯特的脸庞，这鸟嘴面具所代表的似乎远不止是神秘，更多的是死亡所带来的未知的恐惧。
似乎戴上这副面具，人们便不再是人，而是某种行走于伦理之外的以杀戮为生的生物。
拉斯特不敢移动半步，终于低下头来，那面具的鸟嘴仿佛直直地戳进自己的大脑深处，让自己的思维一瞬间堕入死亡的深渊。
对方的目光似乎在拉斯特的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随后，那个高个子男人轻轻摇了摇脑袋，将面具扶正。
“没事了，小朋友，我们是在做例行检查，还希望你不要在意。”
高个子男人似乎笑了一声，虽然声音有些沉闷与模糊，但那自然而然的笑声让拉斯特有些犹豫与茫然，再度抬起头。
此时，高个子男人微微颔首，将手掌轻轻拍在拉斯特的头上，抚摸了片刻，转身离去。
拉斯特望着这一伙离自己远去的黑衣背影，那宛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依旧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那不知为何，刚才那位高个子男人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不合意的温暖。
回首望去，他们的身影没有半分犹豫，严格地执行着某种纪律，看上去完全将自己的人性抹杀，只为了执行自己的任务而存在着。
人类的确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某种程度上极为感性，但在一定的组织中却格外理性，是否这两个方面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拉斯特没有心思继续感慨，他明白自己的运气依旧站在自己这边，接下来他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前往港口，买到一张船票，得以前往自己梦寐以求的都市。
凯尔特城。
何其闪耀的命运。
拉斯特一边前行着，一边回想着这短短一段时间的遭遇，先是遭遇几乎不可能逃脱的枪杀，随后找到一张公民证，再然后顺利躲过了蒸汽管理局的追杀，这毫无疑问是极为幸运的一天。
想到如今可能依旧倒在那里的尸体，拉斯特心中有些不安，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加害者，将尸体的身份掳走，抛下一具无法被证明身份的尸体。那人的亲属是否无法得知他已经死去的消息，依旧傻傻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何况，他还是一名公民，如果作为一位声名显赫之人死于此地，所带来的影响似乎远远大于自己的想象。
这时的拉斯特依旧只为自己着想着，对于自己而言，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虽然可怜，但自己也没有过多悲悯的必要。感谢，或许才是拉斯特此时的内心想法。
不过是一个富贵之人被枪杀，自己也不明白那死去之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没有去了解的必要。
怀着这样自私的想法，拉斯特前行着。
……
“刚刚你对那个小孩说的话似乎有点太多了，罗嘉塞。”
六座的声音传到高大男子的耳中，没有什么情感的波动，但被称为罗嘉塞的男子还是轻轻低头。
“抱歉，六座大人，我不小心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不，你明白我想要强调的不是这点。作为一名蒸汽管理局的执行部员，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在工作中所要坚持的原则，你先前流露了太多的感情，这会让你上膛的速度迟钝下来，会让你的子弹不再具有杀伤力，会让你不够冷峻冷静去处理我们的事务。”
罗嘉塞轻轻叹了口气，他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对不起，我今后不会再继续在工作中投入太多情感了。”
“这很难吧，要知道你之前对每一个人的处决都是那么迅速和果断，可今天碰见一个小孩连语气都有些松软下来。顺带一提，你儿子现在多少岁了？”
罗嘉塞明白了六座想要说的事情。
“十二岁了。”
“果然，还是有太多的牵绊啊。像我这样彻底斩断了所有亲缘朋友关系的人才是最为锐利的一把剑，这点你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了。彻底被世俗的血缘关系所囚禁，你们还是无法成为最为骁勇的大将。”
罗嘉塞想到自己儿子那张依旧天真的脸庞，想到六座将儿子处决的那幅场景，一种没来由的恐慌占据了他的思维。
“抱歉，六座大人，我还是不可能像您一样……”
“我能理解，被情感所影响的人不可能变为彻头彻尾的刽子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人的对话以此作为终结，因为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煤粉留下的痕迹停在这一楼，极其突兀地停在此处，两扇房门紧紧锁着。
“看来就是这里了，我们先试试这两户人家是否会给我们开门。”
夏莫拉摘下面具，她听见六座的话语，自觉地履行着义务。这或许能让里面的人稍微放松警惕，当然，夏莫拉那张扑克脸能起到的作用明显也不大。
她走到拉斯特对门邻居的门前，甩了甩自己那棕色的短发，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轻柔一些。
敲着门，她小声喊道：“你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里面似乎传来了某种玻璃瓶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之后，伴着家具的碰撞声，一个人终于来到了门前。
“谁啊？打扰老子睡觉？”
醉汉将门一打开，其余众人迅速冲进这个并不宽敞的房间，罗嘉塞一把将醉汉按倒在地上，其余人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着煤粉的存在。
“干嘛！你们是谁？！”
醉汉惊醒过来，脑袋不安分地四处乱动着，但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从几乎拥有怪力的罗嘉塞的手中逃脱，只能做着无谓的挣扎。
“我们是蒸汽管理局，请乖乖接受检查，不然将以妨碍蒸汽管理局工作被投入监狱。”
罗嘉塞压低声音，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格外凶狠，威慑力从这个高大雄伟的男子身上展露出来，将眼前这个无力的醉汉的最后一点意识也击垮。
“哼，果然是这家伙。”
一个六号队队员从漆黑一片的柜子里翻出一袋煤粉，那袋煤粉看上去已经用了不少了，也许并不是眼前这位醉汉所为，但作为违反法律的证据早已充足。
“上吧，罗嘉塞，用你的军刀。”
罗嘉塞听到命令，从裤腰边掏出明闪闪的短刀，锯齿对准醉汉，没有半分犹豫，朝着那人的脖颈处狠狠一刀切了下去，顿时，血液喷射而出，几乎将罗嘉塞的眼睛完全遮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小房间，充斥着绝望的心境，但却似乎无法对在场的各位六号队成员造成一丁点影响，他们的表情冰冷，尤其是六座，脸上的笑容愈加浓郁，脸色被眼前的灰暗的血色染得殷红。
再一刀。
罗嘉塞面具背后的表情只存在凶狠，那种被杀戮给激发的情感迸发而出，每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手上的用力便加重一分。
把杀人想象成杀死一头猪，一头牛。人本身与这些动物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脆弱，收起自己的悲悯，自己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不妥。
这是罗嘉塞多年来所接受的教诲，如今的他早已不把杀人当做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它稀疏平常，发生在每一天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自从人们有了枪支，杀人的代价越来越低。此处的代价，显然指的是道德上的代价，似乎自己并非杀人者，枪支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这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
鲜血染红地面，罗嘉塞擦去飞溅到自己面具上的鲜血，抹去自己眼睛上沾着的血渍。这个被血腥味充斥的小房间就如此被人舍弃，一条人命就如此简单地在这个世界上陨灭，就仿佛他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不要想太多，你杀死的不过是一个名为人的生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六座走在众人的前面，众人沉默地前行着，注定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他们，并非毫无意义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相信，自己的存在会使得凯尔特城变得更加繁荣，使得这个世界稳定而正确地存活着。
不然，除了杀人狂，没有人会喜欢这份工作。
……
拉斯特从一片暮色的黑暗处走出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此时是下午的六点，客轮将在六点十五分出发，拉斯特没有迟疑太久，一路小跑着往停靠在港口的客轮前行着。
只能买到下午的船票，况且船票的昂贵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拉斯特几乎花了全身上下的所有积蓄才拿到那张似乎散发着金黄光泽的船票。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拉斯特闭上双眼，此时的夕阳显得格外辽远，被烧得火红的海水在浪潮中翻滚着，宛如沸腾的一锅汤。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在自己的体内蔓延着，拉斯特轻轻刮着自己的眼眶，将背包带用力往下一拉。递过那张船票，检票员的目光只在拉斯特的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秒，震惊片刻后的是招牌的微笑。
“祝您旅途愉快。”
拉斯特的心情格外激动，踏上甲板，走入船舱，看见宛如剧院一般装裱的客舱，他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来到了这里，内心的悸动让他一瞬间陷入茫然，随后，笑容终于抑制不住地在脸上绽放开来，热泪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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